一
母親打來電話說我養大的那條白狗再次咬傷了村裏人,已經把它殺了,我乍一聽,怔怔的半天說不出話來,那條村前村後奔動地矯健身影;那個在我還沒進村口就從樟林深處急沖而來,把我撲倒,印上滿身梅花印的傢伙;那個在陰雨朦朦的
旅遊團四月間,在長滿嫩筍的河邊荊棘的小竹子林裏,為我驅蛇趟路的小子;那個在山上果園滿山急追野兔狂吠野豬的獵手。一切形影相隨的溫熙,一切纏喝繞斥的音容,卻隨著酒聲煙繞的一席晚宴漸漸消散,遺逝於山野田間的風悲雨泣,幽路冥穀……
它甚至沒有名字,用家鄉統一的呼喚,卻非常清楚是誰在叫它。我從縣城弟弟家裏把個把月大的它抱上車時,出奇的安靜,弟弟說它見生人就躲,就吠。看到我卻如此乖順,它似乎知道有個它要去的地方在等候,在一個多小時的顛簸中始終安靜,到了密林環繞的老家大院放下它後,就迫不及待的奔走巡視。它知道,這是屬於它的天地。它成長和歸落的自然空間。
每次我離開家鄉,去尋找渺忙的生存之道。它總是跟在身後,在離開村子幾裏外的鄉道上被我驅轉。它回望的眼神裏始終無法確定,主人何年、何日、何時又會出現在這條道上。半年?一年?或者幾年?……。這次離開應該有三年了,當有一日再次歸來時,樟林深處的路盡頭,將不再有它白色的驕影閃現,只有小河靜淌的流水,默默遠去的等候;只有林間偶起的微風,無法傾訴的念想……
它怎麼會一次又一次的咬傷早已熟悉的村民呢?它總是那麼的熱情,那麼的活力十足。什麼原因讓一個在自然環境中長大的生命也如此壓抑?如此憤怒?最終用它早已藏匿的曆齒於友群相向,撕裂皮肉。是他們對它做過什麼傷害的舉動,讓它終於產生難抑的怒火。還是我們永遠無法理解的它的內心情感生活的長期缺失,盼望無期,最終自我的放棄、毀滅的絕然?
二
我一共養過兩只狗,當然都是土狗,第一只是我在深圳工作休假回家時,家裏的母狗剛下完一窩幼崽,共四只,還在蹣跚學步,一只全身黃毛的小狗每次見我總是很感興趣地爬過來,趴在腳下,我用手去撫摸它,它就用小嘴輕咬我的手指,看它可愛的
針灸美容模樣,很是喜愛,休假完時,我決定帶它到深圳和我一起生活,母親說千里迢迢,十幾個小時車程,太不方便,車上也不讓帶動物,我說沒事,用紙箱裝好,留個洞換氣,只要不叫,別人不會知道。其實我也沒有把握它叫不叫?最後我還是將它帶上了車,在長途奔波中它每有躁動不安的時候,我就把手放進紙箱,撫摸它的頭和嘴,它很快就會安靜下來。到晚間睡覺時,我就一直把手放在它身上,它既然一夜都沒發出聲音,天亮下車後,我長噓了一口氣,把它掏了出來,在同鄉和司機們詫異的目光中將它高高舉起。
我把它取名“旺旺”,同事們也很喜歡這個從鄉下來的小傢伙,閑時都愛逗它玩,只是土狗就是土狗,雖然我努力訓練它到陽臺一角大小解,它倒是無所謂屋裏屋外,隨地就來,我不得不把水磨地板勤加清洗。
日子一天天過得非快,旺旺很快長得高大結實,雖說三居室,兩陽臺、一百平的居室很是寬敞,對於它那需要奔走馳騁的範圍卻小得可憐,又不敢把它帶到外面去溜,因為沒有寵物飼養許可證,隨時會被抓到沒收罰款。只能有時牽它到樓頂去看一會天,有幾次想用鏈條將它套起來偷偷出去溜溜,但由於從小就沒有套鏈條,當拿著繩鏈靠近它時就聽到它那低啞的吼聲,露出的尖牙沒有絲毫妥協的可能。再看看旁邊密集的高樓大廈,水泥瀝青,車流人潮,只得將放溜的計畫放棄。
但是旺旺漸漸進入發情期,情緒開始時常變得煩躁不安,它開始把這種情緒變成一種破壞的行為,當我們都外出時,它就會趁機將屋裏的東西亂咬啃爛,我們一進門,它就像犯錯的孩子一樣,躲到角落裏,不敢出來。終於同屋的同事開始抱怨了,我不知該怎樣來處理這個事情,剛好父親那時也來到深圳,在一家醫院上班,他說讓他來處理,我知道“處理”的意思,卻無法提出更好的方案,於是在旺旺吃下伴有麻醉劑的食物睡過去後,父親和另外一個醫生把它裝進蛇皮袋帶走了。第二天父親打來電話,說那個醫生力氣很大,旺旺只叫了一聲……
這事過去十多年,我依然無法放下這塊心裏的重負,我無法接受那條由我帶出家鄉,親手養大,卻最終把這條生命送上餐桌的事實。如果不是我執意將它帶離它父母生息的地方,帶離它的兄弟姐妹們,那麼它是可以在那片屬於它的天地間自由馳騁,可以和它的
謢膚品兄弟姐妹們盡情嬉戲一生的,不至於在它正值青春時就遭到扼殺。這卻是我一手造成的。
三
一旁的幼兒在無憂無慮的玩著玩具,我將他接出來一段時間了,看著他不知疲倦和專注的表情,一種莫名的情緒湧了過來,突然一陣眩暈,眼前的他和他的玩具一片模糊。“爸爸……”傳來一聲稚嫩的呼喚,我猛的一個急靈,恢復了過來,幼兒依然清晰的在眼前興致勃勃地玩著他的玩具……。
PR